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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笑敢:怀念余英时先生
著名历史学家、汉学家、普林斯顿大学荣誉讲座教授余英时先生,2021年8月1日晨间于美国寓所睡梦中逝世,享年91岁。
世界本原文化研究院学术委员刘笑敢授权本公号发布悼念文章,纪念余先生。
一
(余英时先生为刘笑敢著《两极化与分寸感》所作序言)
二
据说余先生是在睡梦中悄然离世的。他离去前一天还给香港的老朋友金耀基和陈方正打了电话,并且说,能和老朋友聊聊天,真好。或许哲人真能预感自己时日无多,就想到要与老朋友叙旧话别?但愿這真是大德之人的慧根天眼。据说余先生生前对葬礼早有安排,余师母沉静干练,一切平静有序,事后才通知挚朋好友。余先生以高龄平静离世,按《尚书、洪范》的說法,這是考终命,是五福之一,对于今人来说,这也是幸事。无论怎样,這平静的离别让我们在哀痛之时稍感安慰。
(作者与余先生伉俪合影,1990年代于美国。左起:余英时,余师母陈淑平,刘笑敢)
三
我先联系了孟旦先生,因为他用电邮,比较方便。他很快回信说他不能写,因为他多年没有研究过道家,甚至没有开过道家的课,所以不能给我写序。他拒绝的这样快,是我完全没想的。他后来问我可能再找谁?我提到余先生。过后不久,他又主动对我说:你先去找余先生,如果他不能为你写,我就替你写个短序。我也不看你的书稿了,就根据你在 《哈佛亚洲学刊》(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)上面发表的文章给你写个序。
四
(余英时、刘笑敢1989年春于美国普林斯顿)
不久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冯彬先生来电邮,说他们要以这本书向国家申请出版奖,让我找个专家写一封推荐信。这时我想到劳思光先生。劳先生一直是香港中文大学哲学系的讲座教授,我到香港任教的时候,他已经退休到台湾任教。他的四卷本《中国哲学史》是公认的权威性著作。按说我早应该想到劳先生。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找劳先生为我写序呢。一方面那时与他还不太熟,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看过劳先生的一篇文章,在那篇文章中,他认为老子讲的都是文化阴暗面,与霍布斯的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类似。这是我所不能赞同的。后来有机会和劳先生聊天,发现他对自己的想法并不很固执,而且对我也很亲切。这时我就想到请他为我的书写个专家推荐意见。这是出版社的需要,与我关系不大,但是我要配合出版社,就与劳先生联系。劳先生欣然同意。但是一周以后,我收到了劳先生电传过来的稿子,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标题:《刘著“老子古今”小序》。我感到非常意外。这时我的同事跟我说,劳先生写序你可不能不用啊!可是这可怎么对余先生交待呢,本来是请他一人写序,结果又有了孟旦先生的序,现在又有了一个劳先生的序。我觉得太尴尬、太对不起余先生了。我很不安地给余先生打电话,说我本来请劳先生给出版社写个专家意见,他写成了序言,又不好不用。没想到余先生丝毫没有不快,他很爽朗地说,没关系,我理解。我紧揪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了。
(余英时先生为刘笑敢著《老子古今》所作序言手迹)
余先生德高望重,对人却是真诚平易,从无志得意满的情绪,更没有居高临下的姿态。就以他给我写的这一篇序言来说,这当然是前辈对后辈的提携和爱护,但他的序言的内容和口气完全是学术上的讨论,涉及个人时则是平等友善,温婉宽厚。他的序约七千多字,既有概括的介绍评论,也有具体细节的推敲讨论,还有材料的补充和建议,以及西方相关理论的参照。一篇序言有如此丰富扎实的内容,显现的是余先生伟大而平易的人格,认真而豁达的治学精神,以及谦和宽厚的为人之道。
为写此短文,重温余先生的文字,如睹其人,如闻其声,如见其貌,不禁哽咽难平……